pomelozu

入眼皆是雪白。



我佇立在雪地裡擡頭看著上頭的這一片、或許那根本配不上天空這個名稱，它不藍也沒有那些有趣又變化萬千的雲相，只有白色以及稍微灰一點的白色罷了。


多麼可憎的冬天。



直到我的頸後感到酸麻後我才垂下頭。

面前那開滿了向日葵的花田在這銀白世界裡突兀非常。


美麗到近乎刺眼的黃色。


我幾乎出神的望著那些向日葵，直到一個聲音叫住我才發現花田中央佇立著什麼人。



「哥哥。」




一陣強風吹來，那些脆弱的花朵發狂似的搖晃著，面前那人的淺米色長髮翻飛，也因為如此我才能看清她的容貌――



她淡淡的笑著。


是娜塔莎。



她的懷裡有許多向日葵，她小心的捧住它們有如對待一個初生的嬰兒。

「你――」我才要開口，娜塔莎卻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「等等！」我大聲呼喚但她毫無回應。


我慌忙的朝花田奔去，雙腳卻如同安上了鉛塊般舉步維艱，方才絲毫不覺寒冷的身體也突然顫抖了起來。我使勁力氣跟著不斷向前的娜塔莎，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她的名字，但娜塔莎仍然置若罔聞，維持著穩定且不知盡頭為何處的步伐。

我赤裸的雙腳踩在冰冷的雪地上，那些青綠的不真實的葉子搔刮過我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四肢，引來一種不適的異樣感，我撥開茂密直挺的向日葵，深怕失去了娜塔莎的蹤跡。



不知行進了多久，我幾近力竭，口裡吐出的白霧模糊了視線――在感覺這些冰雪即將從我的體內奪走最後一絲溫度時，娜塔莎終於停了下來。

她再次回頭看我，嘴角依然擒著那抹不尋常的微笑。



我睜大了雙眼，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――



娜塔莎的身後是個石砌的老舊古井，這時已經覆蓋了不少白雪，娜塔莎站上了井邊，為了保持平衡她張開了雙手，那些她原本抱著的向日葵全仍在了地上。


「哥哥。」她笑的更開懷了，雀躍的彷佛即將舞蹈起來。

「過來這邊。」娜塔莎繼續說，但在這零下的低溫裡我卻有著流著冷汗的錯覺。


我的腦袋襲來了一陣暈眩――我知道、我知道她會做什麼――



在我向著古井狂奔的前一刻娜塔莎跳了下去。



我伸出了手，卻只讓她的發絲滑過五指之間――

「娜塔莎――！」



我猛然睜開眼，單手朝著空中高舉，但抓住的只有虛無，而那片冰天雪地霎時間換成了溫暖的臥房。


外頭漆黑雪夜的寒風仍舊強勁的吹著，房裡掛著的壁鐘規律的發出微小的聲響。

身陷柔軟的棉被裡，頭卻隱隱作痛著。我困難的撐起身體靠在床邊，一身睡衣已經被汗水浸濕。我貪婪的呼吸著彷佛只要一暫停吸吐氧氣就會瞬間窒息那樣。



待呼吸的頻率緩和下來後，我擦去額角滲出的汗水，雙手抱著頭視圖將自己縮到最小，那些片段的記憶此時一擁而出，洪水似的淹沒我的大腦。



今年的冬天娜塔莎還是回來了。

我親愛的、死去的妹妹娜塔莎。



香氣濃郁的花茶帶著宜人的熱度流入喉裡，再次放下杯子時發現冬妮婭正一臉擔心的直盯著我。


冬妮婭比我年長一些，前些陣子嫁給了外地某個事業有成的商人。


「伊凡……」冬妮雅似乎在考慮著什麼，一雙眉猶豫著扭曲著。

「姊姊。」我微笑著。「在布朗先生那裡受到欺侮了嗎？」

「才、才不是！」她著急了起來：「我是擔心你……」

「我？」我挑高了眉，冬妮雅點點頭，她纖長的食指不經意的來回滑過杯緣。


「伊凡你，又做惡夢了吧？」


我愣了愣。


「啊啊、是啊，又來了呢。」
「果然啊……」她直盯著茶杯裡的倒影嚅囁說著。「――是那孩子吧？」


我沒回答。口裡莫名的乾澀使我又舉起了杯子。


「伊凡。」冬妮婭擡頭直視著桌子另一頭的我，眼裡有著溫和的堅毅，她漾開了如同本人氣質的溫柔笑容：
「娜塔莎的事只是個意外，不是你的錯，她是個善良的孩子，絕對不會怪罪伊凡你的！」

「你別再自責了、醫生也說你的夢魘是因為――」


「好了，姐姐。」我止住她。「我都明白，現在也過的挺好的。」我揚揚唇角：「而且我有阿爾陪我呢。」

「阿爾？我聽說了、他是父親情人的……？」冬妮婭有些不安。

「他現在是我們的兄弟了。」茶杯見底，一旁的侍女上前想再倒些，我擡手示意並站了起來：「是個很有趣的人呢。他見到姐姐你一定也會很開心的。」

「伊凡――」她還想說些什麼，我搖了搖頭：


「我有點累了，待會見吧。」



我看著大廳樓梯牆上那些畫。



母親愛好藝術，音樂與繪畫都頗有涉獵，除了自己的作品之外，她更喜好請畫家前來繪製各式各樣的肖像畫。

大大小小的畫像都被掛在這個顯眼的宅裡入口，除了最大的那幅是她與父親的半身像，其餘大多數都是我們三個孩子的。



娜塔莎的畫總是最多的，幾乎占滿了牆面。



我的視線落到了其中畫的最為精緻的一幅畫上。
畫裡的她有著一種桀驁又彆扭的神情――事實上每一幅畫都是這樣的，源自於娜塔莎對畫肖像的極度反感。

這幅畫的作畫經過格外令我印象深刻。那時母親興高采烈的替她換上了一件深藍底白邊、腰間還打著一個黑白蝴蝶結的洋裝，可惜娜塔莎不太領情，在畫家面前耍了好幾次任性，最後還是我與冬妮婭陪著她在一旁才安份下來。



這是娜塔莎生前最後一幅肖像。



「你在看什麼？」

我往聲源處一看，阿爾已經站在我的身旁了，與我一同好奇的盯著畫瞧。
「都不出聲的。」我笑笑。

「是你太認真看畫了。」阿爾指著那幅畫：「她是誰？」

「她叫娜塔莎，是比我小幾歲的妹妹。」


阿爾偏了偏頭不太理解。「她不在這裡嗎？我從沒看見她。」


我望著阿爾那對疑惑的眼。



「她死了。」



他聽了明顯愣住，而後有些無措的垂下腦袋：「對不起……」
「也是以前的事了。」我揉亂了他的金發：「她如果還在世上的話，大概跟你差不多大吧。」

阿爾不滿的掙脫我的手，繼續看著畫裡的娜塔莎。「她很漂亮呢，可是看起來很凶。」阿爾揚起個調皮的笑容，我跟著笑了：「娜塔莎的確脾氣不太好呢。」



阿爾又扯著我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後，突然安靜了下來，似乎在思考著什麼。
「在想什麼？」我問。

阿爾的視線先是在畫上停留良久，接著才小心的移到我的身上。


「娜塔莎姐姐是怎麼過世的呢？」


「嗯？」我一時會意不過來，阿爾趕緊慌張的開口：「我只是覺得要是能親眼見到她就好了，總覺得好可惜……」
「這個啊――」我想了想。「等你下棋贏了我再告訴你。」

「欸？」他瞪大了眼。「怎麼這樣！」



我帶著微笑走上樓梯，無視身後阿爾的哀鳴。




（未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