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omelozu

※菊下樓時期相關
※私設有



時節逼近大暑，成都這幾天頗為燠熱；一場雷陣雨過後，路上可見不少行人、出遊或採買物什的皆有——而四川國營餐館「菊下樓」今日正巧碰上例休，店裡的一票廚師夥計也早沒了人影，平時高朋滿座的餐館裡頓時冷清了起來。


　　　　　本應同樣空蕩的灶房內，卻傳出陣陣剁擊聲、與某個少年不滿的喃喃自語：

　　　　　「呿，那個老太婆，大好的休假卻只有我一個要練習切菜——」思及他師傅臨走前的叮嚀，少年下刀的力道又重了些：「可惡、老太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讓我開伙上菜……」

　　　　　雖然動作粗暴，但仔細一看、少年切出的菜絲粗細一致、薄厚均勻，可見其深厚功底：「我的廚藝老早就超越外頭一堆餐館的廚師了！」

　　　　　明明是菊下樓大廚張雲——人稱阿貝師傅——的第一弟子，她卻遲遲不讓自己掌杓——越想越來氣，少年這會兒又暗罵了幾句，卻見面前窗檯外倏地探出了顆藍毛腦袋。


　　　　　「紹安！」
　　　　　男孩朗聲叫道，大大的笑臉在少年面前甚是煩人。


　　　　　「你在幹什麼？」男孩方才踩著後院的水窪玩，玩膩了又聽到灶房裡的聲音，好奇的過來一探究竟。
　　　　　「臭小鬼，滾一邊去。」紹安嫌棄地揮手趕人——跟前這傢伙正是阿貝師傅的兒子劉昴星——愛玩又愛哭，最麻煩的那種。
　　　　　「咦、可是順信說紹安你也是小鬼——」
　　　　　「……少囉嗦！別打擾我練習啊！」沒好氣地回道，他將注意力放回那一大堆蔬菜上頭——老太婆說了她回店裡以前得全部切完。

　　　　　「練習？」昴星偏著頭，盯著紹安的動作不放，接著眼神猛地發亮、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：「我也要切菜！」

　　　　　「啥？」這話讓少年十分不以為意：「就憑你這小鬼？」
　　　　　「我要切！」沒理對方，男孩說完便跳離窗檯、繞了半圈跑到廚房裏頭：「紹安！讓我切菜！」

　　　　　「別說鬼話了，讓你拿菜刀、門都沒有！」紹安拍開男孩想過來搶刀的不安分爪子——要是讓老太婆發現，自己絕對吃不完兜著走啊。

　　　　　但男孩的熱情可沒給這點挫折打敗，這下子直接揪住少年的衣襬耍賴起來：
　　　　　「拜託啦紹安！我也要練習切菜！我會做的很好的！拜託——」
　　　　　而少年也是意志堅定：「滾開啊臭小子……聽好了、刀可不是玩具，不行就是不行。」眼看男孩一張臉皺起來，恐怕是要哭：「你別又裝可憐、這一次就連師傅都會站在我這邊的。」

　　　　　見紹安這次如此頑固，昴星也有些惱：「哼、不讓我切我就告訴媽媽紹安你昨天偷跑出店裡去唔嗚嗚嗚——」講到一半就被紹安用單臂勾住、捂著嘴說不出話來。
　　　　　「唔、敢告密你就完了啊！」這小子到底和誰學來威脅這招的……

　　　　　「唔嗯嗯！嗚嗚嗯唔！」非常明確的條件交換。

　　　　　「嘖……」少年放開男孩，總算妥協：「讓你拿刀就是了，但是我得要盯緊你。不准自己偷偷切菜啊。當然也不准和你媽說這件事。」
　　　　　「好！」男孩爽快答應，麻利地跑開去拿一旁的矮凳過來，藉其在灶台前站起，高度正好。


　　　　　——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小鬼啊。紹安埋怨歸埋怨，還是走到男孩身後、頗為粗魯地替他把有些過長的衣袖捲到手肘處：「等等切到手可不要哭啊。」
　　　　　「我才不會切到手啦！」兩條白胖手臂不服氣地插著腰，昴星反駁道——雖然這還是他第一次拿菜刀，但是他常常在旁邊看媽媽做菜，所以沒問題的！
　　　　　「你別頂嘴，吵死了。」紹安自後頭伸手圍住昴星、從旁取來一條蘿蔔，接著握住他手一同把持著菜刀：

　　　　　「看好，像這樣直直地切、別忘了穩住食材。」這小子估計也是三分鐘熱度，讓他用最基本的直切大概也滿足了——不過要是給阿貝師傅知道他擅自教人可就完了……

　　　　　——紹安雖是少年，長期訓練下、一雙滿是舊傷痕跡的手也比昴星大上不少；得以輕鬆控制著男孩雙手，一刀刀切出圓形蘿蔔塊、不過速度倒是比平時慢了許多。

　　　　　「哇啊……」
　　　　　昴星一雙圓眼閃閃發亮、不住地咯咯笑——初次用刀對他來說是新奇無比，比在一旁觀看還要有趣多了。
　　　　　「紹安！我在切菜了！」男孩興奮叫道，壓根沒把少年的教導放在心上：「好好玩啊！」

　　　　　「你這傢伙……這可不是玩遊戲啊，切菜是非常重要的一道工序、它影響著烹調時的難易程度還有飯菜的營養價值——」師傅那老太婆整天囉嗦個沒完，讓他想忘記都難。
　　　　　「是這樣啊——」作菜時的大道理對年幼的昴星實在太過艱深，只見他歪頭沉吟、也不知道是想通了沒有。

　　　　　「聽不懂就算了。」少年壞笑道：「我可不指望你的笨腦袋瓜可以理解啊。」
　　　　　一聽紹安挑釁，昴星自然奉陪：「我聽得懂啦！」
　　　　　「哈哈、少騙人了！」
　　　　　「才不是呢！我當然知道——」


　　　　　鬧過一陣後、紹安又在男孩耍賴的要求下陪他切了白菜和青椒等等的玩意兒，雖然大幅地延宕了他的練習時間，卻也成了兩人間少有的和平時刻——

　　　　　昴星提過想試著獨自用刀，但被對方狠狠地回絕了、附帶一個要切掉他手指頭的威脅，而那十分有效；無法妄動的男孩不經意地看了紹安一眼，卻為那少有的表情給吸引住了。

　　　　　——媽媽的第一弟子正教著自己切菜，臉上竟是不曾見過的專心致志，平靜的眉眼多少淡化了每次見到自己時的凶狠模樣。

　　　　　男孩只覺得這樣的紹安順眼多了，也沒再想，只覺得窗外微風拂面、舒服非常，加上一陣陣敲著砧板的規律切擊聲，讓自己有些睏了……說不上來為什麼，但這樣的感覺和在媽媽身邊時有點像——



　　　　　◆◆



　　　　　少年悠悠轉醒，才發現自己趴在書堆裡睡著了；眼前蠟燭也燒了將近一半，外頭依舊漆黑如墨，只隱約聽見蟲鳴鳥叫——自從樓麟鑑上一戰後，身為光明料理界特級廚師的自己深感來自黑暗料理界方的威脅，為了像母親年輕時與之對抗一般，自己必須更加精進廚藝才行——而日以繼夜的翻閱菜譜與鑽研料理，像這樣累得睡著了也是時常發生。儘管梅麗他們勸說不少次、自己雖然理解，現下情況也已是刻不容緩，為了擊敗黑暗料理界、絕對得增強實力……但有件事他十分在意。在意得幾乎分心了研究。


　　　　　──他時常夢見紹安。


　　　　　不是踏入黑暗料理界回來尋仇的紹安、也不是拋棄母親無情離去的紹安，而是更早之前……在菊下樓裡作為學徒的紹安。

　　　　　不知為何，自從紹安葬身大海後，這樣的夢境便時常出現──明明是該隨著時間逐漸模糊的幼時記憶，在夢中卻清晰的不可思議。

　　　　　自己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，除了不明白其中緣由，少根筋如四郎聽了也只會揶揄說是紹安的鬼魂作祟一類的。再者比起打敗黑暗料理界，的確不該為了這事分神。

　　　　　「……呼，好了、打起精神來吧！」
　　　　　於是少年揉著臉，將腦內雜亂的思緒整了整，接著拿起一旁未看的書冊，才發現正是紹安當時在船上丟給自己的、阿貝師傅撰寫的下冊筆記。

　　　　　「偏偏是這本啊……」
　　　　　盡量不做多想，少年翻開了母親所留下的珍貴紀錄：不同於上冊寫著和黑暗料理界的戰鬥過程與料理招式，筆記下冊看來記載著稀有的素材調料與密藏食譜等等。


　　　　　翻動書頁之間，他卻被整本筆記裡密麻的文字所震懾──每篇母親的文章裡都附上了詳細的註解心得，更有新舊之分，想來是經常翻閱書寫所致。


　　　　　──他是知道的，這些絕不是母親的字跡。

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少年又想起了偶然瞥見的那個專注神情。



　　　　　「……什麼嘛，果然是個很認真的人不是嗎──」




　　　　　──猛地無法控制，淚水奪眶而出、浸濕了泛黃紙上的老舊墨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