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omelozu

夜半時分的陽泉酒家一片寂靜，理應歇息的廚房處這會兒燈火未滅、卻是悄無聲息，唯有一人佇立於灶前垂頭沉思。

李嚴舉起手來，略為收放裹緊布條的雙掌及十指，意志與動作兩者間頗有違和；他握起檯上菜刀木柄，隱約一瞬刺痛襲上，多少淡去了身處此地時懷著的那股不真實感。



及第救了自己。



隨著異人館的龍蝦三爭霸落下帷幕、在那大火燃盡的雨夜，與及第糾纏多年的恩怨終於化解。他飲下毒藥投身火窟後一切是該結束——豈料對方硬生生地打亂了計畫，將自己從鬼門之前拉了回來。

記得黑霧濃煙與毒效發作之下他昏死過去。再度醒來時身子卻臥於某處廂房的床榻上頭，直到有人推門而入，李嚴才意識清楚此地究竟是個什麼地方——



陽泉酒家。



「……及第，你也到地獄來了啊。」許是久未進水，李嚴的嗓子不是普通地嘶啞；他試圖扯動嘴角笑笑，又因為疼痛而作罷。


——但或許被自己曾經誤會、並想致其於死地的對象給救下，是比身處陰曹地府還要糟糕的境遇。



綠髮男人的眉眼並無起伏，他走近床沿，一雙鳳眼掃視床上傷勢初癒的李嚴：
「看來那些藥比想像中管用，大夫原先預期你會睡得更久——既然你還能這樣說話，我想沒有大礙。」
「沒有大礙嗎……我這左臉挺嚇人的吧？雖說原本就被劃了個一蹋糊塗。」李嚴撫住面上繃條，不只左半臉，雖說有鎧甲保護、其餘四肢還是受了頗嚴重的燒傷。


及第沒回答，又沉默了一陣才開口：「廣廚聯已經知道異人館大火是黑暗料理界所為。」

李嚴微愣，而後了然：「……啊啊，這也是當然的。那場火在我的意料之外。但仔細想想，這的確符合他們的行事風格。」


「對於黑暗料理界的失敗者，只有死路一條。就算暫時逃出生天，等待著的也只是不停追殺，直到被抹除為止絕不罷手。」


李嚴的視線移回對方身上。從烈焰之中瞧見朝自己奔來的及第時就想問出的話語終於脫口：



「及第，為什麼救我？」



被質問的男人不語。


「我明明說過黑暗料理界已經盯上你跟那個小子了，現在你又救了我，這下不只是我，連你以及你的餐館，都會落入更加嚴峻的險境——咳咳咳……！」李嚴說到激動處，肺裡撕裂似地疼痛引發一陣猛咳。
待李嚴緩過氣息，及第這才開口，平靜的話裡毫無一絲虛心——那是對於長久以來信任著的陽泉酒家上下才有的肯定不疑。



「陽泉酒家的力量還不至於無法納進一個前黑暗料理界的廚師。」



「……廚師？及第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——」
「在你之後又有一人叛逃回到這裡，這下光明與黑暗料理界間的衝突勢不可免，因為如此我的弟子已經啟程。陽泉酒家的人手短缺自然成了問題。」

「這、你竟然……」李嚴訝異，這決定無疑是瘋狂的。

將帶進房裡的杯水置於床邊矮櫃上頭，及第不等李嚴回答，逕自步出房門，臨去前只留了這麼一句：


「是否就此放棄廚師身分，由你決定。」


■■■


回憶止於此處，李嚴垂首，在刀身晶亮的反光中瞧見自己的身影，那張本就傷痕累累的面孔此時看來更加駭人。

顧不上手裡痛處，男人緊握刀柄，空著的一拳同時捏了死緊。


——他是知道的。就算輸了對決，自盡失敗，被曾經的仇人給救下……就算是這身狼狽的模樣，自己仍不願放棄當一名廚師。



他還想繼續下廚。
這次不是為了梅香、不是為了報仇——而是全心全意，為了他十六年前就已拋棄的料理的熱情。



感覺門外傳來動靜，李嚴一回頭，竟是那天醒來過後再無碰面的及第。
對方瞧見自己看來也不意外，淡淡說著：「我見廚房還亮著就來巡視，原來是你。」


「……及第，我決定了。」
李嚴拳頭裡的指甲像是要刺進掌心般地使勁，迎上面前人的目光澄澈堅定。


「既然這樣。」沒等李嚴繼續說，及第抬手示意，邁步到灶房旁的長桌邊坐了下來：


「那就先來碗肉絲麵吧，就當是員工測驗。」



嘴角揚起個不被察覺的弧度，陽泉酒家的二當家對著四等廚師如此說道。



FIN